2011年10月15日 星期六

[蘋果]賽德克巴萊式的浪漫與鄉愁(孫瑞穗)

賽德克巴萊式的浪漫與鄉愁(孫瑞穗)

 
《賽德克.巴萊》終於衝破5.5億票房紀錄,意味著有近200萬台灣人看過這部電影。慶幸之餘,也讓筆者拋開一窩蜂歌功頌德的調性,平心靜氣地來談談我的感動和它的功過。


史詩電影無非就是企圖以在地歷史面目現身,而敘事手法帶著導演濃濃的詩意。我們做為觀眾不僅在賽德克族那充滿詩意的敘事及古調吟唱中貼近族人內心掙扎,漸漸了解霧社事件源起,也充分享受那被漢人社會遺忘許久的原民山居文化迷人之處。
自千年古樹巧然出生的賽德克族,日出而獵,日入而息。胼手胝足,以啟山林,族人終年與山林鳥獸為伍,與土地合而為一。死後則靈魂不滅,跨過彩虹橋 後便得重回祖先的懷抱,生生不息。這是一幅多麼美麗又永恆的小民族自給自足的文化場景與想像啊!是誰,膽敢來破壞呢?不消說,就是那帶著「現代性」和洋槍 大砲入侵的日本殖民者。受異族入侵,在當年的歷史邏輯中,無非正需要一場血祭祖靈的出草行動,以重建「我族」。
夾雜著古老傳說、口述史的浪漫敘事法,深深吸引我,讓我不由想起那久違了的19世紀西方浪漫主義傳統。這類浪漫並不是我們在消費社會中所理解的玫 瑰香水,而是種超越肉體極限的精神行動,可以為國、為族那更大的共同體而死的超越性浪漫主義。這種與國族結合的浪漫主義運動曾啟動了一個世紀風起雲湧的文 化創作風潮,動員過許多文人騷客回頭找尋與土地連結的創作形式,堪稱啟蒙主義以來最高峰、最全面、最有成就的現代文明。浪漫主義所召喚的愛國精神曾讓蕭邦 回頭找尋波蘭音樂母語,完成馬祖卡組曲,也曾讓在巴黎帶領新藝術風潮的慕夏,晚年執意回捷克重拾畫筆,為這充滿苦難的國家重塑歷史意象。
從這個角度來看電影中執意呈現的陰冷又隱隱帶著懾人之美的山林大地,背後最初的激情無非正是與土地緊緊相連的國族想像。而由血淚所暈染的彩虹橋, 則是通往那幾乎不可能回歸的神話許諾之地,也是族人共同的鄉愁。就是這樣,追尋著不可能的夢的追尋,讓我們充分沉浸並感受到導演所欲召喚的浪漫情懷。

殺戮激怒我族認同

問 題是,賽德克族人或其他原住民的苦難與哀愁,事實上並沒有被這樣美麗如虹的浪漫主義所終止或改善。無論是死者,抑或生者。這是我離開電影院之後,始終揮之 不去的心事。我折服於魏導銀幕所強調的浪漫死,卻又憂心於這樣簡化歷史的浪漫是否間接模糊了原民在台灣這塊後殖民地中複雜交纏的歷史記憶、社會位置和政治 角色?電影大量使用血腥的殺戮激怒了對立的「我族認同」,出草了日人,卻輕易原諒了經商剝削原民並居中牟利的漢人。甚至,後來跟日本殖民者沒啥兩樣的新殖 民者,在政權轉移後繼續大剌剌地開著鐵馬和火車上山開發,繼續侵佔獵場,迫使大多數原民被逐出山林成為無家可歸的人。還有,在莫那魯道的英雄主義主導下, 賽德克族女人為了躲避異族復仇,維護族群尊嚴和純正血統,被迫採用了集體自殺的形式來終結她們的生命,歷史至今還沒有還給她們一點公道呢。
仔細思量,為何身處21世紀的今天,我們還需要19世紀的浪漫呢?它到底給我們創造認同、生產文化及面對殘酷殖民史的新力道,抑或只是無盡的舊鄉愁?
作者為政治大學創新與創造力研究中心「創意城鄉」主題研究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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