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 〈食難忘〉◎黃回

〈食難忘〉◎黃回

2006/01/10

看菜就知是誰煮的

那一年還沒有手機，我迷路在山間，就在北宜公路倒吊子往宜蘭附近的叫三角崙仔的一帶。這裡海拔不到五百公尺，是雜木蓁草叢生的地方，明明暗暗的小徑交織複雜。我從上午十一點下山，竟然繞了三個多小時，還找不到出口。我上山也用不到一半的時間，下山更不需要那麼長的時間，這是我不少登山經驗告訴我的。莫非走入迷魂陣？更怪的是，有幾處明明聽見北宜公路上行車的引擎聲，這就等於提示了方向，但是山路，特別是原住民踩踏出來的獵路，沒有一條是可以徑直走到目的地的。

原來的計畫 是下山後吃中餐，但是這一下陷入這樣的困境，首先就慌張和焦慮，心裡罩上陰影，許多傳說和荒誕不經的鬼話連篇盤腦。天冷加上綿綿細雨，一方面可能消耗太多的熱量，肚子餓得兇惡。這時唯一能做的就是找個地方坐下來抽菸穩住心情，菸味就像放屁安狗心，聞到屎味也騙個飽。正在這走投無路，坐困愁城的當兒，竟然峰迴路轉，不過這不是地形的得救，而是出現了一個手提一隻塑膠的大菜籃的原住民，大概是我過度的親熱感，他被電到了，對我也很熱絡。我不敢說我迷路。因為我一身登山專家模樣的打扮，再怎麼陌生的人，面子還是要顧到。

他說這一帶是他的獵區。我很懷疑，只看他腰間掛一把刀，手提一隻籃子，這怎麼算是打獵。他讓我看籃子裡面的一隻棕簑狸；牠已經發出一點點屍臭味了。他說他是放陷阱的，一個多星期前裝了二十五門夾子，只夾到這一隻，牠可能當天就被夾到了。我問他這能吃嗎？他說：「我們家的老蕃他們敢吃。」他自稱蕃仔，不知是他的幽默，或是反諷我，看他說得那麼認真，就覺得話中有話，弦外之音。

後來我實在禁不住了，我們坐在那裡抽完了半包的香菸，還是安撫不了餓字。我說肚子有點餓，但找不到東西吃。

他說他也餓，也沒帶東西。他要我下到溪邊，和他一起翻石頭找青蛙。我們成績還不壞，一會兒功夫兩人就抓到三十多隻，我看到他抓的有三、四隻癩蛤蟆。我說那不能吃。他說把牠背上的毒腺拿掉就可以，還比青蛙好吃。我暗暗想，青蛙想做田雞一樣，我還可以接受，癩蛤蟆？哎唷！怎麼辦？看他把牠們一隻一隻的頭剝掉，就像脫套裝，把牠們的皮拉下來，最後掏出腸肚，就放在他帶來的鋁鍋放水加鹽煮湯。我只有在旁拚命說服自己，等一下上菜一定得吃幾隻青蛙，喝幾口湯，但小心吃到癩蛤蟆。

最後上菜了，我一看先愣了一下，然後禁不住地笑起來。他問我有什麼好笑，我指著無首的屍體在湯裡漂浮的樣子說，這種湯一看就知道你們泰雅族煮的。為什麼？因為你們過去有獵首的習慣。